5
谢柏星期三满课。
他那些课表,我记得比他还熟。
所以每周星期三,我从不会去打扰他,一个星期里,这一天也是最平静的。
「开——门——」
家里的门铃是谢柏定制的,门铃声是他的声音,每次按门铃,都是他拖上声音的一句「开门」。
我怕雷声,在谢柏高中住校那三年里,因为担心我惊恐发作,他特意定制了门铃。
为的是他没空时,我能听到他的声音,在病情最危急时,好有个缓和的台阶。
低头看一眼手表,时间是十二点,正好是谢柏那群学生刚下课赶去食堂的点儿,起身走向门前,透过猫眼,我看清门外的人。
微微一愣,我还是把门打开了。
「你就是谢柏嘴里反反复复说了一百多遍的言言姐吧?」
是那天我看到的女孩,应该是叫——
「我叫卫晴兰,是谢柏前女友。」
卫晴兰上下扫视我,又把视线停留在我的脸上,轻笑一声。
「昨天我从树后看到你了,也就谢柏这个笨蛋认不出来,他那次喝醉之后,还满心都是你,但我看着你好像对他没什么感情,冷冰冰的。」
卫晴兰坐在沙发上,捧脸看我,十分自来熟。
「姐姐,你要是不喜欢他,能不能把他让给我?」
我有些沉默,放在身体两侧的手微微颤抖。
被遗忘的十五,年龄相差的十岁,违背两次的誓约,一块块石头坠在心里。
我避世多年,靠自己画的几幅画吃饭,如今身体状况愈下,连画笔都无法长久紧握。
长久的静默让我下意识低头,看到手机漆黑屏幕上,自己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。
「哦对了,姐姐,我下午还有事,先走了,记得在他面前多夸我几句。」
我看着卫晴兰的背影,与我不同,她模样漂亮,活泼爱笑,应该是很受欢迎的女孩。
「等会儿,姑娘,你生日是几号?」
卫晴兰显然有些懵,撇撇嘴,还是大咧咧地说。
「八月十三,比谢柏小三个月!」
「好,谢谢。」
听我这句话,卫晴兰更是觉得奇怪,但也只是挑眉向我明媚一笑,步子轻快走远了。
她和他一样,都是孩子,连***都不会,自以为撑足了架子,实则还和顽童讨糖的法子一样稚嫩。
如果谢柏真和卫晴兰在一起,想到这里,我心脏阵阵紧缩,舌尖泛苦,颤抖着掏出兜里的药瓶,颤巍巍仰头吞下药丸。
算了,算了......
不想了。
不盼了。
撑起身体,打开冰箱取出菜,我这双手只会握笔弹琴,从没拿过刀把,平时都是谢柏做菜,再不济就出去吃。
这是我和谢柏相遇第十年,也是我脱离那个阴森可怖家庭的第十年。
诞生之日人人庆祝,重生之日也应如此。
一道菜做了半个小时,期间怕糊锅,来来回回关火停火,精力稀缺,每切会儿菜,我都得停会儿再做。
折腾了两个小时,才勉强做出三道菜,品相十分一般,口味也只是能咽下去的程度。
但体力已不能支撑我重新做菜,等布置好桌面,我已瘫在沙发上,闭眼抚着心口。
卫晴兰这次挑衅,意外让我看清自己的心。
也许,长者的身份和不知何时结束的生命,这些都不是横在我与谢柏感情间的障碍。
唯一的障碍,只是我的心。
这次十五,我也该试着忘记这些东西,真正去试着接受我与谢柏之间的感情了。
想到他,我靠在沙发上,缓缓笑着,又因为太过平静,听着秒表哒哒轻响,我轻轻闭上双眼。
「呃,小和?」
手表轻轻振动,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,挣扎着从梦里脱身,睁眼,老式钟表恰好在报时,已到了九点整。
腕上的情侣手表一直在振动,让我无法忽视,撸起衣袖,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行动轨迹。
这块表是他特意买的,专门记录人的脉搏心跳和行动轨迹。
一旦其中一方去了从没去过的新地方,为了标记并提醒另一方,手表就会自动响起提示音,并在另一方停留三分钟不动后,开始振动播报。
「目前对方正在林川路兆盛宾馆,提示三次。」
机械音响起,微弱不起眼的石子落在我的心里,一颗颗累积,最终成了一场山崩。
谢柏没走,他一直停在那里。
我也坐在沙发上,静静等着他。
我不擅长使小性子,长久以来,我以长者自居,年岁是我与他之间的首道隔阂。
可谢柏期盼的那个天真,渴望得到爱情的沈楚言,早已死在十八年前的雨夜里。
谢柏不会知道,我十岁那年,因为比赛得了银奖,被父母赶出家门,站在空旷院中淋了一夜的雨。
雷声震耳,雨丝冰凉,我苦苦哀求他们让我进去,求了一夜。
最终在晕倒前,我只求来自小陪伴我的老管家急切的叫喊声。
大病一场,在我住院半个月里,无人来看我,只有那个老管家把我抱在怀里,她一遍遍对我说。
「别怕,言言,熬过去就好了。」
我被赶出家门那天,是十五,是家人团圆的日子。
没人知道,如今,谢柏也忘了。
坐在饭桌上,我拿起筷子,夹起早已凉透了的炒鸡蛋放进嘴里,却什么都尝不出来,心里太苦,苦得舌尖发麻。
一筷子又一筷子,我把盘中菜麻木的往嘴里塞,又在下一刻扶着桌子,俯身干呕,眼前模糊,一切都看不真切。
「真难吃......」
6
我等他到第二天零点。
看着手机上被掀翻的日期,我在心里轻轻把第三誓约划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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